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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譯是遺憾的藝術(sh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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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譯是遺憾的藝術(shù)
南都：《奧登詩選：1927-1947》是中文第一本較全面的奧登詩歌選集，精選了奧登從20歲到40歲的詩歌。作為這部譯詩集的審校，你主要做了哪些工作？
王家新：我做的工作，譯者馬鳴謙在“譯者序”中已講到：“詩人王家新先生在百忙之余，用一年多時間仔細(xì)審校了全部譯文，提出了很多寶貴的修改意見，補(bǔ)正了初稿中的不少訛誤�！彼v的是實(shí)情。我很認(rèn)真，一首一首對照原文�？�，用鉛筆在譯稿上修訂或提出進(jìn)一步建議。我的意見有些是理解層面上的，有些是文字表達(dá)和節(jié)奏、句法處理上的。如《蘭波》一詩的兩句：“Butin thatchild therhetorician‘slie/B urst likeapipe：thecoldhadm adeapoet”。初譯稿為“但修辭學(xué)家蘊(yùn)藏在那個孩子的心中/如笛聲破空而出：寒冷已造就了一個詩人�！边@樣譯就有問題，問題在于把“pipe”理解成了“笛聲”，原因在于還沒有進(jìn)入詩的內(nèi)在起源，就對它做了這樣“浪漫”的處理。我提出了改動意見，并建議譯者去看王佐良的譯文。譯者聽取了我的意見，最后修訂為：“但修辭學(xué)家的謊言在那個孩子的心中/已如水管般爆裂：寒冷造就了一位詩人�！�
奧登來自寒冷的英格蘭，所以他不僅能寫出“積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；/水銀柱跌進(jìn)垂死一天的口腔”(《悼念葉芝》，穆旦譯文)這樣的名句，還在這首詩中有了這個令人震動、驚異的隱喻。而要精確地傳達(dá)出這種因寒冷而造成的“內(nèi)在的崩裂”，就要求我們對詩人的命運(yùn)有深入的洞察以及相應(yīng)的語言功力。
南都：總體來看，《奧登詩選：1927-1947》翻譯質(zhì)量如何？
王家新：總的來看，這部譯稿是“可信”的。審校完成后，我給譯文編輯室主任黃昱寧去了一信，作為我的審校意見，其大意是：總的來看，譯者下了巨大而精深的工夫，令人欽佩。從多方面看(作者作品研究、翻譯和理解本身，等等)，這部譯稿是可信的，雖然距期待還有距離，但就我所了解的目前情況來看，很難想象有比這更好的譯本了(就整體而言)。
南都：奧登曾說“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翻譯中，美學(xué)的損失總是巨大的。”你怎么評價這部詩集的譯筆，以及譯文和原文之間“美學(xué)的損失”？
王家新：詩的翻譯從來就是很難的，何況翻譯奧登這樣一位復(fù)雜多變的巨匠。坦言講，奧登讓我本人望而生畏。我可以和策蘭、茨維塔耶娃、曼德爾施塔姆這樣的翻譯對象建立一種精神和語言的“親密性”，并在翻譯中達(dá)到某種得心應(yīng)手的境地，但和奧登會隔著一層(縱然我翻譯的奧登的《愛的更多的一個》受到了稱贊，但那只是一個個案)。正因此，我佩服馬鳴謙這樣的知難而進(jìn)的譯者。我們還可以比較一下艾略特與奧登，奧登顯然要更難譯，但是馬鳴謙承擔(dān)了這一重任，其大部分翻譯也為首譯，包括奧登的各種讓人難以應(yīng)對的詩體。我們談翻譯，首先應(yīng)看到這一點(diǎn)。
翻譯總是有得有失。以卞(之琳)先生對奧登的翻譯為例，有些譯得很完美，但《“他用命在遠(yuǎn)離文化中心的場所”》就有明顯的問題。穆旦的翻譯在很多地方當(dāng)然都很優(yōu)異。他充分意識到翻譯是一種有所損失但又必須有所“補(bǔ)償”的藝術(shù)，他的“補(bǔ)償”策略也很值得我們學(xué)習(xí)。但是他的譯文也有不少“硬傷”和不完美之處，如他譯的奧登《我們都犯錯誤》(應(yīng)為“一個自由人”)的最后一節(jié)：“在白天，從一家到一家的旅行/是通向內(nèi)心平靜的最遠(yuǎn)的路程，/懷有愛的弱點(diǎn)，也有愛的忠誠�！钡@最后一句其實(shí)應(yīng)譯為“懷著愛的柔弱、愛的堅貞”(Withlove’sfidelityandw ithlove‘sw eak-ness)�！叭觞c(diǎn)”與“柔弱”雖只有一字之差，但正如詩人譯者陳黎所說：詩的翻譯不同于其他翻譯，差一點(diǎn)就是差許多。
《英國現(xiàn)代詩選》為穆旦的遺作，逝世后才由友人整理出版。如果詩人還活著，我想他還會對之進(jìn)行反復(fù)修訂的。這部《奧登詩選：1927-1947》肯定也有許多問題，許多功力不及之處，“譯筆”也還不夠精湛，等等。但我也知道，譯者已做到了他們的最好。翻譯，在很多意義上就是一門“遺憾的藝術(shù)”。
譯者的道德感
南都：在翻譯詩歌時，如果已經(jīng)有了前輩譯者非常完美的譯本，后輩譯者是應(yīng)該沿用前輩譯者的翻譯呢，還是要刻意發(fā)明新的譯法以示區(qū)別？怎么解決這個矛盾？
王家新：對奧登的翻譯，前輩已有了一些完美的或“開創(chuàng)性”的譯本，譯者馬鳴謙在《詩悼葉芝》后面就附上了穆旦的“卓越譯文”，以向這位前輩致敬。我們完全應(yīng)該這樣。最可怕的就是套用、參照、甚至抄襲了別人的譯文而又“不認(rèn)賬”，這在譯界并不少見。這也說明，翻譯是一個有歷史感和道德性的領(lǐng)域。我自己因?yàn)橐淮沃蟹ㄌm波詩會而譯了《蘭波》一詩，因?yàn)橛型踝袅嫉淖g文在先，我特意注明了“參照了王佐良先生的譯文”，雖然我們的譯文很不相同。偉大作品提供了多種翻譯的可能性，也在不斷召喚重譯。但是這種重譯應(yīng)該有自身存在的必要性，也必須尊重前譯。我曾對人講，如果我譯《悼念葉芝》，很多地方會和穆旦譯的不一樣，但有一個字我不得不用穆旦的，那就是“你像我們一樣蠢；可是你的才賦/卻超越這一切”(“Y ou w eresillylikeus;your gift survivedit all”)，這一個“蠢”字是多么直接、多么有力量！如果換成“愚蠢”，意思是一樣的，也忠實(shí)于原文，但語感卻沒有了！翻譯就是這樣一個領(lǐng)域，你借用了別人一個字也必須注明，因?yàn)檫@個字打上了別人的印記，別人的“個人簽名”。
南都：你既是詩人，也是譯者。你自己的譯詩集《帶著來自塔露薩的書》也剛由作家出版社出版。詩人譯詩有什么優(yōu)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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